Monday, May 18, 2009

虚拟真实

“终于找到了我同的精子了!”

这个时候收到节明的简讯实在是不可思议。可是,看了他的简讯内容,我也能了解他这个异常的举动。毕竟是一桩耗了他和晚晴两年的精力以及和气的事。精子事件终究有了了解。即使我这个局外人,也不禁松了一口气。希望接下来的日子能够拥有一些平静。


拨电给阿达。简讯还无法传达我目前快要爆裂的心情。当然,严格来说,我正在休假。我的原则是休假的时候不谈私事,但还是忍不住打了一通电话给阿达。于是,我把电话荧光屏从雅典的浪漫画面撤离到阿达家中。解决了和苏晚晴之间的事有太大的快感了,这么重大的时刻必然是找阿达分享。他为这件事紧张得不得了。现在他心中的大石总该放下了吧。可是……阿达的神情看起有一怪。应该又是在胡思想了吧?于是,我匆匆交代了我的事之后就立即将荧光屏关上了。十余年的朋友了,自然是相当了解他的情绪的。但怎么说都是他个人的私事,如果他无法解决自己的问题,我也无法帮他的。他总是莫名其妙的。说自己好像缺少什么,却又说不上来。我的天!我实在想不透,到了这个年头,还有什么东西是我们所缺少的?当然,金钱除外。不过,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搞定了苏晚晴这个女人,什么事都不重要了。



有时候,觉得这座城市很渺小,却又异常的大。至少对我而言是这么一回事。城市里的一切就像海市蜃楼一般,就在眼前。但若要朝着它走,就只是徒然耗费青春而已,一无所获。海市蜃楼看起来已经很逼真了,可是我还是得努力找一个新的角度去相信它的真实性。像她一样。也像我和节明之间的友情一样。



为了第一时间和他重要的朋友分享他的喜悦,节明来电了。我从来就不晓得自己就是他生命中重要的朋友。没错,他是我的中学朋友。毕业以来,我一直被动地与他保持联络。他生活中的一切大小事物,他都会让我知道。可是……“重要的朋友”这句话听起来还是十分怪异的。他目前正在休假,所以我深信他这通电话一定有更大的意义存在。花了大约15秒钟的时间开场、设局,接着他马上进入课题-他拜托我亲自陪晚晴去注射精子,顺便帮忙她找一些安胎资料以及托管中心。



阿达不愧是值得信任的朋友。交托他办理的事,我大可放心。那我接下来的假期就能高枕无忧了。虽然为了这件事,被苏晚晴烦了整整两年。从结婚到现在!!可是这个烦怎么都不比陪她到医院那么可怕。这年头就只有生产还必须踏出家门,还真够落伍的了。甭想我去到医院让我傻呆着的。又不能使用电子仪器,简直是要我的命!好了!好了!现在总是雨过天晴了。不必缴交罚款(那可是不小的一笔罚款!),又不必陪她待产。



才不过是上周的事,他们两人隔着一个外人,也就是我,吵架。非常凶。还是星期天的上午八点钟,我就被电脑吵醒。看着荧光屏里的那两人已经是进入了最后阶段的争吵了。她家粉蓝色的色调无法使得她平静下来。我甚至担心晚晴会气得把她的手提电脑给摔坏--因为她的家,除了那台手提电脑之外,没有什么可以摔的了。那边厢,节明打断了晚晴的话开门接收外卖送来的早餐。我只看见晚晴眼睛发金光。一个急性子,一个无所谓的性子。而我就继续被迫当斡旋者。他们快到了生育的最后期限了。所以如果不能如期交货,就得面对罚款了。问题是,谁都不愿意拿出那笔款项。精子事件的了结是好是坏,其实难以盖棺定论。对我来说,至少是这样。从此,我不必面因为精子的事而被迫牵扯进他们夫妻俩的纠结中,可是我却得陪晚晴待产。



白与蓝果然是希腊的颜色。来到了海滩,两种蓝。我把扩音器的声量调高,希望借着隔空传送过来的海潮声来舒缓自己的情绪。听着听着,仿佛是整面海的精子涌向我。吓得我直冒冷汗,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。再看希腊的蓝也顿觉索然无味。立即转移到雅典镇定情绪。天!成千上万的精子正浮游在废墟之中!我的胃只差没倒过来!立即把电脑关上,钻进被窝里。精子的恐惧确实是潜在的!



苏晚晴,你好!把不成问题的事搞成了大问题。实在教我费解。只不过是挑选精子而已,非得要我插手。看不出一个所以来。反正所有的精子素质都由政府检验过了,不会有什么差错的;来来去去的种类也有限,可她偏要大费周章!在这么一件小事上非得浪费两个人宝贵的时间,实在不符合经济原则。这实在不是晚晴向来的个性。当初看上她是因为她办事一丝不苟、又够独立,有利于我的事业,但在这生产的事件却被她咬了一大口。唉,我看我今天的希腊之行是夭折了。明天再继续吧。



半夜两点钟。

天啊。

节明看起来脸色苍白。他家深绿的色调更映出他的苍白。他梦见了特多特多的精子,吓醒了。


唉。不是在休假吗?怎么又来电。揉一揉眼睛再看他,只见双唇微微颤抖、眼神中的恐惧……唉,我只好正襟危坐了。慢慢的,他的情绪好转了。我们还开始讨论精子的问题呢。讨论…好像好久没有这样的说话方式了。最后一次,我还记得。中四毕业期间,我们还在快餐店内,在快餐店、餐馆、食阁的年代消失之前,我和节明坐着,面对面的。我还可以嗅到他的气息……刚打完篮球的那种味道。



可能被吵醒的缘故,所以一时没抓住节明话语的重点。原来,他害怕的还是他的经济原理。当然,这是非常节明的想法。确实是,一面海的数量的精子…如果一面海有一百万个精子,每一个精子的罚款是1万元……,那确实是超过了节明十辈子的身家……难怪他吓成这个样子。其实,根据过去生物学的说法,精子是存在于男性体内的,我顺口说道。接着,节明一脸惊异。我开始感到尴尬……接着,节明开始作呕。他无法想像自己体内原来附属着本世纪莫大的罪过。恶心之极。



感觉好多了。毫无睡意,也不敢再睡了。XX的,这回的休假可真的是泡汤了。现在还心有余悸。可以的话,真想和那个女人离婚,最多由我来付那笔离婚罚款。问题是,必须等到结婚的第一个五年期才能离婚,不然得拱手让出两人各一半的资产给国家。况且,到时我已经过三十了,得并入单身人士的行列,每月缴交延续社会结构的费用给国家比那笔离婚罚款还多出三倍。划不来。除非我在离婚后立刻与另一个女人结婚就可以避开这个条例。得详细地研究一番。这个苏晚晴害人不浅……



一个人的体内为什么会拥有精子这么龌龊的东西呢?阿达所言,是天生的。谢天谢地到了我这一代就完成根除了。一想到那软趴趴的东西就让我毛骨悚然。只是为了受孕才有实际的价值而已。其余的时候根本就是毫无用处,对于身体的运作功能又没有实际的用途。既然如此,就没有存在的必要,也就是应该销毁。造物者并不是完美的,这一点我能够体谅以及容忍,所以人类的智慧是可贵的。不管怎么样,被那群精子一搞,肚子也怪锇的。还是叫两分三文治来吃吃比较实际。精子?不能吃又没有经济利益,真是造物者的一大疏忽。



我也开始失眠了。脑子里一直盘旋着精子的悖论。何以自己天生拥有的东西竟然也成了一种原罪?男性本来就是拥有精子的,这一点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了。那是爷爷那年代留下的生物书里发现的。我遗传了爸爸念旧的性格,所以从爷爷到爸爸遗留下来的事物,尤其是书籍,我一直收藏着和窝藏着。怪道节明常批评我的家比垃圾场还要多垃圾。的确,这个年头,一个人所需要的真正实物已经微乎其微了。我抽出了一部人体结构的百科全书,翻开全是发黄和充满岁月味道的书页。这是禁书。



忍不住叹了一口气。自己身体里还有什么东西是在不知不觉之中自动消失的?在我毫无选择的情况下擅自替我作主的。我开始感到莫名的恐惧。对于拥有,以及该拥有的,我产生了一种恐惧感。我想,就算是不幸,也应该由我本人来作主吧?不晓得我的身体里是否还拥有精子?



我提早结束假期,提早回到工作岗位。反正已没有度假的心情了,在家里也是无所事事,只得工作。明信片还是得发出的。选了一张希腊白色小屋的照片,再把我的人像贴在照片上,加上几句留言,传到各个朋友的邮址。才开启电脑编号锁,就看到那个女人十来次的来寻。这个女人简直是个瞎子,没看到我那么大的休假通知吗?原来注射精子需要两人的签名同意。我马上签上大名,即刻将表格传送到那个女人那里。她正在做面模,恶心极了。我便转台进入公司系统里。天,一堆的工作排在那边。她又回来了,这回已将面模洗清了。

“难道你不可以对自己的孩子多负一些责任吗?”她说道,正眼也不瞧我一眼。



“拜托,你要搞清楚。那个孩子是政府的,与我无关。”我如此纠正她。跟着,我又转台并同时把她的编号锁上,省得她来烦我。



节明又伤了她的心。在她关机之前,我看到她的眼角有一些水。眼睛为什么会在那样的情况下分泌液体?节明说那个孩子并不是他的。确实。幸好,我是我的父亲的孩子。我是由他的精子和妈妈的子宫所形成的。可能因为这样,我一直都很怪,很不正常。我不晓得父亲是如何成功地挑战法律的,但是我庆幸自己是属于他们两人的。或许因为这个缘故,我一直觉得这座城市很不真实。可是在这样的一个城市里,节明却觉得自己富裕的要命哩。虽然他那空荡荡的房间除了手提电脑这个母体以及附属品之外,什么都没有了。那个房间就是他的世界。



近期,我开始产生了一种连我自己都有些许畏惧的欲望。对着电脑的那一面墙这么多年了,近日才觉得墙上所贴着的那张中学团体照有点不对劲。照片里头有节明,或者说,现在只剩节明了。其他的人都不知所踪了。叹了一口气之后,我还是把它取下。那张照片已经变成虚假的事物了,没有存在的必要了。



分析过了。还是不离婚了。反正跟哪个女人结婚都得负责生育两个孩子。如此一来,加上苏晚晴那个就一共有三个孩子得负担了。实在划不来。倒不如和苏晚晴继续,只不过是再过两年后,她又得为精子的事而烦我。实际上,除了这事以外,她都相当独立,不需我费心的。况且也不常见面。就念在这点,不休她。唉,启动电脑,把她的编号解除禁锢吧。



照片丢了,但可怕的念头还是无法根除。到底为什么?对了这么多年的团体照应该是无辜的。不可能忽然导致我的邪恶念头。还是因为晚晴眼角的那些液体所至?此时,节明开始正忙碌着的样子,答话有一句没一句的。



阿达今天似乎是无故找我。又是那种表情。正当我在为那个女人买花时,他突然来电。他说话有一句没一句似的,不知在搞什么。老实说,我是有点受不了。但看在他是我的老友以及陪那个女人待产的份上,我就没跟他计较。这一款分成一打的红玫瑰不错,每一朵花会在每一天按时寄到收件人的邮址,然后再爆开成一串自己所输入的短语……不错不错。现在得想想要输入什么奉承的话,那个女人对我来说还是有价值的。借着阿达,我们合力想到了十二种对她的赞语。刷上信用卡,大功告成。



我重复了一遍。我已经是十多年没见过他了。想约他出来见个面。他终于抬起头来正眼看着我。单眼皮的眼睛,眼珠看起来像是两个洞。出乎我意料之外,他竟然也有这样的想法--见个面!



我告诉他我得查一查我的记事簿,于是开启了我的记事簿随意瞄了一瞄。我的天,这个阿达又在发什么疯?好端端地居然要出来见个面。我们几乎每个星期都在见面啊!我苦!何必这么劳师动众的,出门前和出门后都得消毒一番,我可没那个功夫!而且也不必花那样的一种费用啊。他看起来十分认真,这才可怕。



只见节明眉头一皱,深深地叹了一口气,有点无奈地向我解释他这几个礼拜将会非常非常忙碌,因为老板又将一些重任交托于他。他说他确实想和我见一个面,毕竟是这么久的事了。只听到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。我只好安慰他一番。



我忍不住在心里偷偷地松了一口气。有时候,阿达比那个女人还要难应付。因此,得小心翼翼地处理。那个女人的预产期在两个月后,得全靠阿达的了。



本来会是一个完美无瑕的遗憾。谁知,我不慎地在他充满了遗憾的眼神中瞥见了一划即逝的喜悦。当下,我呆住了。唉。原来如此,我怎么可以忘了节明的特性呢?经济利益,永远的经济利益。从中学到现在都不曾动摇过的一种信念。我不想为难他,于是只好说:逗你的,节明!今天是愚人节嘛!



还好今天是愚人节,否则我真的难以下台。因此,忍不住大大地松了一口气。我承认我却是被吓坏了!我忍不住微笑着责备了他几句。



关机后,我重复地告诉自己这是一座海市蜃楼。包括我自己在内亦是。幻影而已。只有两个选择,我可以继续过这样的日子或是结束过这样的日子。所幸还有选择的余地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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